金钱和社交制造的狂欢 真假球迷卷入世界杯赌球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世界杯不同，足球彩票因为移动社交和移动支付而更显兴盛。现在，进入这个竞彩游戏的世界，方法变得极为简单。购彩者不需要去专门的足彩门店，微信、手机淘宝提供了足球竞彩功能。

　　社交工具和网上支付，让购买足彩变成了一项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了。”自称对足球并不感兴趣的姜超说。

　　暗示

　　听朋友说在玩足彩，便也想参与进来，感觉“所有人都在下注”

　　世界杯开赛一个星期后，姜超下注了。那天是周末，他跟几个朋友一起去打牌。几局下来，牌局上的话题开始活跃起来，大家聊起了世界杯，这是当时最时髦的话题。一个朋友说，他在淘宝上下注了几场比赛，上一场下的注输了。

　　姜超不看球。但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爱玩的人，听到朋友说在玩足彩，他也想参与进来。当天晚上，他通过手机淘宝买了50元的彩票。

　　在这些足彩A PP里面，有世界杯各个赛场的赔率，各支球队的介绍，包括球员阵容、有无伤停以及该支球队近期战绩。即便不懂球，这些信息也够让玩家有一定的勇气下注了。

　　如果连这些信息都懒得分析，有些软件还推出“召唤章鱼帝”的功能，直接让这只电子章鱼帮助投注。

　　游戏的外延则是整个社交网络：到处都有人重复同一话题———微信群、朋友圈、饭局、电视、互联网，还有各种商业推介和足彩信息。

　　这给姜超提供了有力的暗示：“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玩足彩。”聚集成群的人进入一种状态：有时候，一个世界杯的话题要在不同场合重复，当看到了某一评价，参与者想迫不及待把这个评价转述给另一些人。

　　足彩的在线工具准确利用到了人对掌控自己命运的天性和群体的从众心理，把不懂球也不赌博的人囊括到了自己的世界。

　　姜超一共买了三场比赛，分别是美国对葡萄牙、比利时对俄罗斯、韩国对阿尔及利亚。这些球队他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葡萄牙里有C罗、佩佩，美国对葡萄牙，他买的是平，其余的比赛是看淘宝网上的分析。

　　但他没有看比赛。晚上十多点钟到家后，他便“洗洗睡了”。第二天，他已忘记自己买了50元彩票。

　　一年前，姜超跳槽到沈阳一家重型机械的国企里工作。他是生产车间的调度员，需要不停地穿梭于各个车间和办公室，空闲时间和同事一起聊天。他的生活按部就班：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半到公司吃早饭，八点准时到达车间。晚上，他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回家后有时看看电视，有时上上网，十点左右睡觉。

　　姜超说，那次参与足彩前，世界杯对他来说只是“听到的消息”。

　　加注

　　“好比你第一天在路上捡了一百块钱，第二天又会留意一下那个地方”

　　发现自己中奖是在2天以后，那天他去另一个朋友的公司办事，他用手机打开淘宝，发现多了1100多元钱。“我还以为是我退货后，商家把钱直接打到支付宝里了呢。”姜超回忆说。后来他点开彩票一栏时，才知道自己中奖了。三场比赛全中。

　　第一次玩足彩就赢了钱，姜超“充满一种小小的喜悦”。他说“一开始就是玩玩而已”，这是一个鼓舞性的胜利。

　　他决定乘胜追击。当天他又在淘宝彩票里买了三场比赛，这一次他追加赌注到426元。从这一次开始，姜超称他不再是“玩玩”了。“就多少有点赌徒的心理，就是想赢。”其中荷兰对智利的这场比赛，他猜错了，钱打了水漂。

　　他不甘心，接着第三次下注，分别是：日本对哥伦比亚，希腊对科迪瓦特，意大利对乌拉圭，哥斯达黎加对英格兰，投注200元。第二天一早，他去看比赛结果，全赢。这一次给他带来了3300多元的回报。

　　“这就好比你第一天在路上捡了100块钱，第二天从那经过时，就又会留意一下那个地方，时间久了，你就变成低头走路了。”姜超说。

　　他的投注法则非常简单：他不懂球，只知道亚洲队不行，所以，凡是遇到亚洲球队参赛的，他就买亚洲输，其余的都是瞎蒙。他格外幸运，连哥斯达黎加和英格兰那场打平的比赛，他都猜对了。

　　赢了3300多元，姜超觉得自己又有了再次下注的资本了。每一次他都对自己说，这次赢了就再也不买了，见好就收，但还是没忍住。

　　“在买足彩的朋友里，他们都比我输得惨，而且他们还都比我懂球，”姜超说，“我就是瞎买的。”这让他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自豪感。

　　诱惑

　　买输了，他很快决定另买一场，但“越是想捞回来，越容易陷进去”

　　“真正的赌球者，是不情愿跟人分享比赛结果的。”张控，一个拥有8年足彩经验的球迷说，赌球的人往往不顾一切，拿出占收入很大比例的钱来投入游戏，这会引发家人的担忧，因此，他们很少公开晒单。

　　张控懂得任何一种足彩玩法，他了解亚盘和欧盘的区别，熟悉几家欧洲博彩公司的名字，但他只选择国内合法的体彩，“这样才会把钱放心扔进去”。

　　他最早的一次足彩经历，大约是在2006年9月。他开始只选择去投注站点买足彩，一般是“任选九场”。最初金额很小，在店里下注的好处是，这种原始麻烦的投注方式可以有效制止赌博的欲望，防止陷入赌球的漩涡。

　　2014年的世界杯，手机客户端、微信，使赌球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开始故意忘记自己的投注原则。这样的后果是：他在一次比赛中输了2000元。

　　张控说，每当他下注的比赛开始时，就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和他下注的球队联系在一起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拥有一种力量，感觉自己能够控制远及万里之外赛场上的一切。他骂脏话，指指点点，不断扼腕，恨不能亲赴球场指挥。“当你为这支球队下了注，你就会觉得自己可以取代教练排兵布阵，你会觉得每一次射门都应该进球，守门员则化解所有的威胁球，后卫个个靠得住，裁判每一次对己方不利的判决都是黑哨”。

　　当他输了，他很快决定另买一场，扳回一局。这时候，他自称有一种急切的渴望，出现了一种盲目的自信，想要减少损失。他把希望放在了葡萄牙队上了，道理如同对西班牙的分析：葡萄牙这场输不起，否则就回家。

　　“越是想捞回来，越容易陷进去”。他觉得自己的自信就像法国作家梅里美笔下的费德里哥，“自我欣赏，拥有复仇的快感，必胜的信念。”

　　张控掌握着自己分析赌球的逻辑，但他知道，分析和买是两回事。他的足彩经历告诉他，他永远逃不掉墨菲定律：往往觉得自己肯定能赢，担忧失败，抱有恐惧，往往失败就会找上门来。

　　今年的世界杯他输掉了几千元，张控觉得这一结果尚可接受。赢的几次倒是有一些意外，由于是意外，所以当初没有抱太大指望，也没有花很多钱。“永远都是这样，”他说，“只有你赢了钱才会觉得自己买少了。”

　　传染

　　真假球迷纷纷买入足彩，“不投上几注，就很难融入大家的话题”

　　足球解说员富有激情的解说，为世界杯的比赛赋予了“史诗般”的意义。但比赛的输赢只为姜超带来瞬间的刺激。他感到更大的快乐是在微信上和朋友聊比赛和下注的过程。

　　对于央视美女刘语熙，姜超也是从朋友分享的文章中知道的。从那以后，姜超主动去看刘语熙的节目，“我就是看刘语熙的，她长得漂亮啊。”

　　姜超并没有在朋友圈晒单，一是听说有朋友输了，“还是别刺激他们好”，二是，“大家都知道了，就会让我请他们吃饭”。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微信里和几个买足彩的朋友分享了。有时会把自己获奖的界面截屏发过去，大多时候他的朋友会调侃两句：“你也能赢？”

　　激情的狂欢感染了参加到这个群体中的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使输了钱，但一进入这个社交网络，参加讨论的人们都挺开心。

　　当姜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杯激情之中时，激动的情绪也在位于深圳的一家网络公司的办公室里传染。

　　短短30分钟的午饭时间，职员们都用来讨论世界杯的新闻，“哪支队伍更强”、“哪个大球星因伤可能无缘比赛”。

　　有人在朋友圈发状态说自己“又输了”，就有很多人在下面开玩笑地催促快上天台。徐森，一名自认为是伪球迷的技术销售员，从2010年世界杯时开始买足彩，今年，他经常看到一些输了的朋友在朋友圈里发上天台或在天台排队的消息，很多人会去点赞。这些愉快的互动激发着他们继续下注。

　　买足彩让徐森观看比赛增加了刺激感。有时他会逛逛贴吧，在那里有各种“大神推荐”的段子，包括“3元购得足彩魔方通关密码”、“脑袋决定口袋，实力成就球王”等成功学秘笈。徐森作为旁观者，不为所动，“其实都不准的，他准，自己为什么不买个几十万的？”

　　只要昨晚或今晚有球赛，徐森总会收到这样的问候语———“昨晚赢了吗？”“今天你买谁？”“准备下多少？”“打算怎么下注？”

　　他发现身边的同事几乎无一例外加入了购彩者的队伍，包括真球迷和伪球迷，还有一群基本不看球的人。这给他造成了一种印象：“不在这次世界杯投上几注，就好像少了点娱乐精神”，很难融入大家的话题中去了。

　　徐森发现，这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全民狂欢”现象。爱足球的、不爱足球的、懂足球的、不懂足球的，纷纷一头扎进这波浪潮，看球赛、聊足彩，大家都要想办法插上一脚。

　　徐森试图用理性战胜一再输球的心灰意冷和不甘心，以前他曾给自己设了一条“红线”———每个月花在购彩的钱不能超过200元，玩的前提是不影响生活。但他却一再越过底线。输得越多，他下的注就会越大，没想到初始想法是娱乐一下，到后来他差点控制不住了。

　　徐森抱着这样的态度：输了当捐钱和“攒人品”，赢了就当是对自己的奖赏，也算是对自己的肯定。

　　赢家

　　没有多少人真想去赢钱，仅仅是投入一场由金钱和社交制造的狂欢

　　事实上，这一游戏并没有制造多少暴富神话。张控说，当他赢的时候，他往往会觉得这是凭空捡来的便宜，任意挥霍，或者再买一场。却忘记了输掉的钱。

　　沉浸足彩多年后，张控自认为可以很好地认清游戏的真相。他说，没有多少人认真想要去赢钱，仅仅是投入一场由金钱和社交制造的狂欢。

　　真正的“大赢家”是躲在幕后的控制者：在国外，是大大小小的博彩公司。在国内，是中国体彩中心。他们不需要控制比赛，也不需要打假球，只需要调整赔率，使得两边下注均衡，从而获取赔付差价，就是所谓的“水钱”，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据中国彩票行业沙龙创始人苏国京提供的最新数据，截至7月10日，竞彩足球游戏总销售量自巴西世界杯开赛以来已突破100亿元，累计销售112.12亿元。本届世界杯线上投注量在总销量上的占比“逼近80%”。

　　姜超决定最后再玩几把，随后彻底退出这一游戏。一个朋友告诉他，有一个叫“彩票大赢家”的A PP，用这个A PP买足彩花样更多，可以加奖，赢了的话，“比淘宝赢得多”。

　　姜超在手机上安装了这个A PP。他不再单纯地投注比赛的输、赢、平，而改为投注让球的个数。他开始慢慢地仔细分析起下注的各支球队实力，参考他们的历史成绩。彩票大赢家里的分析，对姜超这种自称为“伪球迷”的人来说，是“天大的福利”。

　　可是姜超迎来的是他输得最惨的一次———下注1000多元，全输了。

　　如果当初不是看到朋友玩，估计压根就不会接触到足球竞彩，更不知道还有专门的竞彩软件；如果第一次不是赢了的话，也许他就不会一直玩下去；如果不是有身边朋友垫底，估计自己玩起来也索然无味———姜超如此总结自己的经历。

　　姜超说，世界杯结束后，他的足球竞彩生涯也就此结束，不会再继续购买其他的联赛了，他认为自己能够克制自己。

　　半决赛结束后，姜超又投注了两场比赛：巴西对荷兰，德国对阿根廷。姜超买的是巴西和德国赢。买德国是因为他喜欢德国队，听朋友聊到德国队的情况也最多。

　　对于曾以大比分惨败的巴西，他依然觉得巴西会赢，“上一场输得太惨，这一场肯定会雪耻的。”姜超开始学着分析。

　　但他还是错了，输了钱。

　　张控

　　拥有8年足彩经验，今年输掉几千元，他尚能接受。他说，真正的赌球者，是不情愿跟人分享比赛结果的。

　　姜超

　　不看球，却因周围朋友都在谈论而买足彩，今年最惨的一次输掉1000元。他说，比他懂球的输得都比他惨。

　　徐森

　　2010年世界杯时开始买足彩的“伪球迷”，和朋友们调侃着“上天台”。他说，这些愉快的互动激发他们继续下注。

　　如果当初不是看到朋友玩，估计压根就不会接触到足球竞彩，更不知道还有专门的竞彩软件；如果第一次不是赢了的话，也许他就不会一直玩下去；如果不是有身边朋友垫底，估计自己玩起来也索然无味。———“不看球”的姜超如此总结

　　“当你为这支球队下了注，你就会觉得自己可以取代教练排兵布阵，你会觉得每一个射门都应该进球，守门员则化解所有的威胁球，后卫个个靠得住，裁判每一次对己方不利的判决都是黑哨”。——— 资深足彩玩家张控

　　他给自己设了一条控制线，每个月花在购彩的钱不能超过200元，玩的前提是不影响生活。但他一再越过底线。输得越多，他下的注就会越大，没想到初始想法是娱乐一下，到后来他差点控制不住了。———“伪球迷”徐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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